第(2/3)页 李司辰摸出水壶,摇了摇,里头响动空寥寥的,像藏着几句没吐尽的叹息。他俯身,将壶口贴着袁守诚昏睡中皲裂的嘴唇,沾了沾,又转向苏锦书递去。 苏锦书摇摇头,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,嘴唇干得起皮,裂了几道血口子。可眼神还定着。 她摸出龙阿公给的地图,又对了对自己手机里早先下好的离线区域地图(早八百年就没信号了),眉头拧出个死疙瘩。 “方向没错,可脚程比想的慢太多。照这么挪,到‘打箭炉’怕还得再走一天多。而且……” 她抬眼看天。林子里黯得沉实,枝叶叠着枝叶,将天光逼成窄窄一隙——就那么一块灰翳,眼见着失了色泽,仿佛有只巨手正缓缓收拢五指。 “天黑前,甭想蹚出这片林子。” 夜里在深山老林赶道,跟把脖子递到阎王殿门口没两样。 “得找个能窝一宿的地儿。”李司辰舔了舔干得起刺的嘴唇,嗓子眼冒烟。 姜离没言语,站起身,像只夜里出洞觅食的山猫,几下蹿上旁边一棵高点的老树,手搭在眉骨上朝四外瞅。过了一会儿,她出溜下来,指了个方向。 “那边,山坳往下,好像有房子。看不清全乎,有炊烟。” 有房子?有人家? 在这前不见村后不见店、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头? 几个人互相瞅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疑影,可也瞧见了一丝活气。有房子,好歹有个遮头避雨的地界,兴许还有口水。 没别的挑。 连滚带爬地挣扎了近一个钟头,天色已沉如铁幕,他们才勉强蹭到姜离提过的所在。 那是个背风的窄坳。一条碎石小径,快教荒草吞尽了,歪斜着似条僵蛇,往坳底潜去。底下,竟真栽着几座屋舍。 不是想的那种猎户的窝棚,也不是苗寨的吊脚楼。 是几间很老、很旧,可看着结结实实的青瓦木头房子。黑瓦,白墙(墙皮掉了一大半,露出里头黢黑的泥坯),木头门,木头窗,窗棂子都朽了。 房子旁边还杵着根歪脖子木头杆子,上头挑着个褪色发白、让风吹雨打得快成破布的布幌子,在傍晚的山风里要死不活地晃荡。布上模模糊糊像有字,看不清了。 最邪性的是,房子门口挂着盏灯笼。 不是电灯,是老辈子那种纸糊的灯笼,竹篾骨子,里头点着蜡烛,火苗昏黄昏黄,要灭不灭,勉强照亮门口巴掌大一块地。 在这荒岭的夜里,这盏灯笼倒像被这黑暗呛出来的一口浊气,孤零零悬着。 光晕昏昏的,不照路,只勉强映出自己一圈惨淡的轮廓,活脱脱是谁忘在这儿的半只眼珠,正冷冰冰地觑着你。 四下里那静,也跟着沉了,直往人骨缝里钻。 “这……这啥地界啊?”王胖子嗓子发干,声儿飘,“客栈?这鬼地方还开客栈?” 房子门楣上头,确实挂着一块旧木匾,油漆掉得斑斑驳驳,像长了癞,勉强能认出三个字——望山铺。 还真是个客栈。 “进不进?”姜离看向李司辰,手按在短铁锹柄上,指节发白。 李司辰凝着那盏灯笼,光在夜气里颤巍巍地缩着,仿佛一口游丝般的气,随时要散。心下那点异样却似生了根,暗暗地往骨头缝里钻。 转眼一瞥,王胖子已瘫作软泥一滩,舅公呢,只余眼角一丝光吊着,半截身子早陷进混沌里去。再望前头,林子沉在死寂的墨色中,寂静底下,似是伏着了不得的东西…… “进。”他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“都醒着点神。” 门轴低吟,似垂死者的喘息,门扇向内缓缓荡开。混杂的气息迎面扑来—— 柴烟炙烤的焦苦、隔夜馊食的腻气、木料溃烂的闷腐,以及一丝自砖缝地底渗出的阴湿霉腥,彼此交缠,钻入鼻窍。 室内暖意稍胜,却更显幽晦。唯柜上一盏旧煤油灯亮着,焰芯如豆,颤摇不定,宛若窥探的眼珠,吝啬地映出咫尺堂屋。 数张方桌与条凳散置,桌面积着年深日久的油垢,在昏光下泛出钝腻的暗色。角落阴影中,残破的竹筐与朽烂的箩筐堆叠,似蛰伏的活物。 柜台后头,坐着个老头。瘦,干巴,穿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布褂子,戴着顶同色的旧帽子,帽檐压得低,遮了半张脸。 他手里握着杆旱烟袋,正“吧嗒、吧嗒”抽着,烟雾绕着他打转,看不清眉眼。 听见门响,他抬起头。 一张爬满褶子、像是用钝刀子刻出来的脸。眼珠子有些浑,扫过进来的几个人,尤其在昏睡的袁守诚身上停了停,然后眼皮子一耷拉,接着抽他的烟。 “住店?”声儿干涩,没半点起伏。 “住店。”李司辰走到柜台前,“还有房吗?要两间。有热水、吃食吗?” “有。” 老头磕了磕烟袋锅子,“楼上,左拐顶头,两间挨着。热水灶上有,自己留。吃的……” 他顿了顿,“就面条,臊子面。吃不吃?” “吃。麻烦您了。”苏锦书接过话,声儿尽量放平。 老头没再言语,从柜台底下摸出两把老旧的黄铜钥匙,推过来。钥匙上拴着木牌,刻着房号。 “一宿,一间八十。面条十五一碗。先给钱。” 李司辰拿起钥匙分配道:“我和胖子带着舅公一间,苏姐和姜离一间。大家晚上警醒点。” 价儿倒是便宜,便宜得有点邪乎。李司辰数了钱递过去。老头接过,眼皮子都没抬,塞进抽屉,然后冲着后头黑咕隆咚的过道喊了一嗓子,声儿又干又平:“老太婆,来客了,四碗臊子面!” 廊道暗处传来衣摆与墙壁的摩擦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纸面上拖行。一个裹着灰布围裙的老太婆,影子先于人,斜斜地探了出来。 她极瘦,两颊塌陷得仿佛只剩一层皮贴着骨,眼珠子却异常清亮,在昏晦里掠过二人,又漠然地垂下去。 她不言语,只缓缓侧身,隐进旁边那道低矮的门洞——里头飘出柴火与陈年油垢混杂的气味。那门框黑洞洞的,吞没她,如同吞没一粒尘。 老头又低下脑袋抽烟,不再搭理他们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