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堂屋里静得吓人。只有煤油灯芯偶尔“噼啪”爆个灯花,还有后头灶房传来锅铲碰着铁锅的、刮人耳根的声响。 李司辰让王胖子先把袁守诚扶上楼安置。他和苏锦书、姜离留在下头,挑了张离柜台不远不近的桌子坐下。姜离背贴着墙,脸冲着大门和柜台,手一直没离开短铁锹柄。 李司辰借着那点子昏黄跳动的光,四下打量。墙是木板墙,年头久了,黑黢黢的。有些地方糊着旧报纸,字都模糊成一团墨疙瘩。墙上光秃秃,没贴没挂。 空气里除了烟味和饭菜味,似乎还绞着点别的气味……很瘾,却直往鼻窍深处钻,是那种透雨过后,掘开三五尺深的老土才会透出的气息,阴凉,带着铁锈气,像暗处埋着什么活物在缓缓呼吸。 他眼珠子无意中扫过靠近楼梯的墙角。那儿墙皮秃噜了一大块,露出里头发黑的木板。木板上,好像有些划痕。 他心里一动,装作挪凳子,凑近了点。 就着煤油灯那点子鬼火似的光,他看清了。那不是随便划拉的,是刻上去的。道道很简陋,歪歪扭扭,像是用钉子或者什么尖东西随手抠的。图案也抽抽巴巴,像个什么符,又像某种简笔的图画。 其中一个符,让他眼皮子猛跳了一下。 那是一个圆圈,里头点了三个点,点摆的位置……跟铜片上那个“嘎乌”纹样里“眼睛”那部分,隐约有那么几分像!只是更抽巴,更模糊。 难道这地方…… “面来了。” 一声枯槁的嗓音截断了他。那婆子端着木托盘挪近,四碗面腾起蒙蒙白气,臊子团在面上,黑黢黢的,像团淤垢,辨不出是啥肉。她摆下碗,便退进暗处,身形如蜡融进阴影,没了踪迹。 面条滋味寡淡,汤头咸得发齁,臊子带着陈油馁味,像搁了许久。几人饿得前胸贴后背,哪还管这些,只管埋头扒拉。唯独姜离吃得慢,每一口都细细嚼,眼珠子攥着劲,不松分毫。 吃到一半,李司辰装着随意的样子,跟柜台后头抽烟的老头搭话:“老板,这地界够偏的啊。客栈开不少年头了吧?” 老头“吧嗒”抽了口烟,烟雾从鼻孔里钻出来。“老辈子传下来的。有些年头了。” “生意还成?” “凑合。过路的,采药的,偶尔撞上几个。”老头话少得硌牙。 “听说这块,古时候叫‘打箭炉’?”李司辰想起龙阿公的话,拿话头探了探。 老头抽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他抬起那对浑浊的眼,瞅了李司辰一眼,那眼神有点深,像是透过他在瞅别的啥玩意儿。 “嗯。老名了。听老辈子人讲,古时候诸葛亮打南蛮,在这附近山里设过造箭的炉子。都是老黄历了,谁还说得清。” 他顿了顿,又吸了口烟,声儿低下去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给他们耳朵听: “这山里,古时候就不太平。南蛮……西南夷,有些部落拜邪神,搞祭祀,拿活人当牲口。后来汉家大军来了,镇下去不少。不过啊,镇是镇了,有些玩意儿,埋是埋不干净的。” 这话听着有点瘆人。 苏锦书放下筷子,轻声问:“老板,您是说,这山里还留着古时候的东西?” “东西?”老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,像是嗤笑,“这十万大山里头,哪座山底下不埋着点老古董?不过啊,有些玩意儿,能动,有些玩意儿,碰不得。碰了,要倒血霉的。” “这些年,隔三差五就有不信邪的外乡人,揣着发横财的梦摸进来,找什么‘古人留下的宝贝’。嘿,找没找着不知道,丢了的,疯了的,可不少喽。” 他不言语了,继续“吧嗒吧嗒”抽烟,又变回那副泥胎木雕的德行。 李司辰和苏锦书对了个眼色。这老头,话里有骨头。 吃完饭,老太婆出来默默收了碗。几个人上楼。楼梯是木头的,年月久了,踩上去“嘎吱、嘎吱”响,在这死静的夜里,格外刺耳朵,像踩在谁的骨头架子上。 李司辰和王胖子架着袁守诚进了靠左的房间,苏锦书和姜离则进了对面的屋子。 房间简陋,硬板床、旧桌、椅子各一。被褥倒还干净,有日头晒过的干爽气。王胖子把袁守诚撂在床上,老头子昏沉不醒,可胸口那点儿起伏尚算平稳。 胡乱抹了把脸,李司辰躺在床上,却一丝睡意也无。白天的乏累,让一种莫名的、毛茸茸的不安替了。老头的话,墙上的刻痕,这客栈从梁木到地砖渗出来的邪性,都在暗处伏着…… 他耳廓微颤,那种被“洞玄眼”扯出的幽冥知觉,又攀了上来。他能“觉”出来,这客栈底下,像是有桩古旧得发沉、细若游丝的响动。 倒有几分像“镇魂镜”给他的感觉,却更死沉,更滞重,仿佛被黄土埋了千把年,眼瞅着就要散尽了,偏偏还吊着最后一口“炁”。 这下面,有东西。 忽然,一阵极轻、可一下一下敲得很有规矩的“叩、叩、叩”声,从楼下隐约飘上来。 不是脚步,更像是啥硬东西,在敲石头。 声儿是从后院那头来的。 忽然,一阵极轻的“叩、叩、叩”声,从楼下隐约飘上来。 李司辰轻轻坐起身。对面床的王胖子鼾声停了,迷迷糊糊问了句:“辰子……啥动静?” “嘘——”李司辰示意他噤声,同时听到对面房间也传来极轻微的开门声。 他拉开一道门缝,看到对面苏锦书和姜离也闪身出来,显然都听到了异响。 王胖子压得极低的、带着颤音的声儿,从身后挤出来:“什、什么响动?那老头老太……半夜不睡觉,折腾啥呢?” 李司辰摇头,手指沉沉往下一指。他侧耳去听,那敲打石头的声响底下,像是压着什么别的东西。 接着,便有味儿渗上来了——从那楼梯板的缝隙里,一丝丝,一丝丝地沁出来。 不是鱼市里泼溅的腥,也不是刀口上抹开的腥;那味儿陈得很,像是从极深的地里挖出来的陶罐,罐底剩着一洼不知年岁的水,水底沉着铁锈与朽烂的石头。 它就那么贴着台阶,漫爬上来,钻进人的鼻子里,往深处钻。 他想起老头说的“有些玩意儿埋不干净”,还有墙上那个抽抽巴巴、像“嘎乌”的刻痕。 这“望山铺”底下,到底埋了啥? (第七十四章 完) 第(3/3)页